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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0章（第1页）

（《文人无文》）拾些琐事，做本随笔的是有的;改首古文，算是自作的是有的。讲一通昏话，称为评论;编几张期刊，暗捧自己的是有的。收罗猥谈，写成下作;聚集旧文，印作评传的是有的。甚至于翻些外国文坛消息，就成为世界文学史家;凑一本文学家辞典，连自己也塞在里面，就成为世界的文人的也有。然而，现在到底也都是中国的金字招牌的&ldo;文人&rdo;。〔42〕

（《&ldo;商定&rdo;文豪》）就大体而言，根子是在卖钱，所以上海的各式各样的文豪，由于&ldo;商定&rdo;，是&ldo;久已夫，已非一日矣&rdo;的了。

商家印好一种稿子后，倘那时封建得势，广告上就说作者是封建文豪，革命行时，便是革命文豪，于是封定了一批文豪们。……还有一法是结合一套脚色，要几个诗人，几个小说家，一个批评家，商量一下，立一个什么社，登起广告来，打倒彼文豪，抬出此文豪，结果也总可以封定一批文豪们，也是一种的&ldo;商定&rdo;。

就大体而言，根子是在卖钱，所以后来的书价，就不免指出文豪们的真价值，照价二折，五角一堆，也说不定的。〔43〕

（《各种捐班》）只要有钱，就什么都容易办了。譬如，要捐学者罢，那就收买一批古董，结识几个清客，并且雇几个工人，拓出古董上面的花纹和文字，用玻璃板印成一部书，名之曰&ldo;什么集古录&rdo;或&ldo;什么考古录&rdo;。……捐官可以希望刮地皮，但捐学者文人也不会折本。印刷品固然可以卖现钱，古董将来也会有洋鬼子肯出大价的。这又叫作&ldo;名利双收&rdo;。不过先要能&ldo;投资&rdo;，所以平常人做不到，要不然，文人学士也就不大值钱了。〔44〕

以上这些&ldo;无文的文人&rdo;、&ldo;商定文豪&rdo;、&ldo;捐班学者&rdo;……都是上海滩上的新的社会典型。

还有《文坛三户》‐‐

（破落户）：他先世也许暴发过，但现在是文雅胜于算盘，家景大不如意了，然而又因此看见世态的炎凉，人生的苦乐，于是真的有些抚今追昔，&ldo;缠绵悱恻&rdo;起来。……于是他们的杰作上，就大抵放射着一种特别的神彩，是：&ldo;顾影自怜&rdo;。

（暴发户）：暴发户作家的作品，表面上和破落户的并无不同。因为他意在用墨水洗去铜臭，这才爬上一向为破落户所主宰的文坛来，以自附于&ldo;风雅之林&rdo;，……（但）暴发户之于金钱，觉得比懒态和污渍更有历史的甚深的意义。破落户的颓唐，是掉下来的悲声，暴发户的做作的颓唐，却是&ldo;爬上去&rdo;的手段。所以那些作品，即使摹拟到和破落户的杰作几乎相同，但一定还差一尘：他其实并不&ldo;顾影自怜&rdo;，倒在&ldo;沾沾自喜&rdo;。

（破落暴发户）：暴发不久，破落随之，既&ldo;沾沾自喜&rdo;，也&ldo;顾影自怜&rdo;，但却又失去了&ldo;沾沾自喜&rdo;的确信，可又还没有配得&ldo;顾影自怜&rdo;的风姿，仅存无聊，连古之所谓雅俗也说不上了。

而且鲁迅还预言：这一户，此后是恐怕要多起来的。但还要有变化：向积极方面走，是恶少;向消极方面走，是瘪三。〔45〕

应该说，鲁迅对社会大变动中，各类文人的处境与心态的刻画真是入木三分，真实得可怕。

在这样的大变动中，还很容易产生&ldo;雅人&rdo;与&ldo;隐士&rdo;。鲁迅说&ldo;雅人&rdo;的特点，&ldo;一，是对于世事要&lso;浮光掠影&rso;，随时忘却，不甚了然，仿佛有些关心，却又并不恳切;二，是对于现实要&lso;蔽聪塞明&rso;，麻木冷静，不受感触，先由努力，后成自然&rdo;。但也如鲁迅所说，这不过是&ldo;自欺欺人&rdo;。〔46〕而所谓&ldo;现代隐士&rdo;，鲁迅更有一个绝妙的描述：&ldo;泰山崩，黄河溢，隐士们目无见，耳无闻，但苟有议及自己们或他的一伙的，则虽千里之外，半句之微，他便耳聪目明，奋袂而起，好像事件之大，远胜于宇宙之灭亡者。&rdo;〔47〕鲁迅说得好：&ldo;中国是隐士和官僚最接近的&rdo;，&ldo;虽然暂时无忙可帮，无闲可帮，但身在山林，而&lso;心存魏阙&rso;&rdo;，〔48〕说白了，&ldo;登仕，是啖饭之道，归隐，也是啖饭之道&rdo;。〔49〕‐‐最终仍逃脱不了帮忙与帮闲的窠臼。

早在20世纪初，鲁迅就表示过这样的忧虑：&ldo;往者为本体自发之偏枯，今则获以交通传来之新疫，二患交伐，而中国之沉沦遂以益速矣。&rdo;〔50〕因此，当他在观察30年代的中国，在政治、社会、思想、文化各方面，以及知识分子自身，都发现了旧的传统的&ldo;偏枯&rdo;未去，又染上了西方工业文明的&ldo;新疫&rdo;，面对封建专制的奴役与资本的奴役的结合，他的内心不能不是十分沉重的。‐‐其实，他在《关于知识阶级》里早已说过：&ldo;他的本身‐‐心身方面总是苦痛的&rdo;，鲁迅清楚地知道，这就是真的知识阶级的&ldo;不可免避的运命&rdo;。

注释

〔1〕鲁迅还有许多演讲稿发表在当时的报刊上，因未经鲁迅本人审阅，而没有收入《鲁迅全集》，现作为&ldo;讲演汇编&rdo;收入刘运峰编《鲁迅佚文全集》（群言出版社，2001年版），有兴趣者可参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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