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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(第1页)

他晚饭也不想吃了,躺在黑暗中思考。手机再次响了一下,是一条短信。他单击按钮,来自陈青枝:我在你门口了,你没去食堂吧?

方子郊跳下床,拉开门,昏黄的灯光下,陈青枝像一朵婷婷耸立的白莲,望着他笑,走廊一下子变得无比明亮,他的心也无比明亮。

二十二

《尚书》中有《金縢》一篇,是讲周武王病重,周公偷偷祷告,乞求以自身性命代之的故事。这篇故事的全文,意思并不难懂,但标题&ldo;金縢&rdo;二字的旧注,却有些问题,值得探讨一下。

检《尚书&iddot;金縢》序:&ldo;武王有疾,周公作《金縢》。&rdo;孔安国传:&ldo;为请命之书,藏之于匮,缄之以金,不欲人开之。&rdo;孔颖达《正义》在《金縢》篇名后对之有进一步的疏证:

经云&ldo;金縢之匮&rdo;,则&ldo;金縢&rdo;是匮之名也。《诗》述韔弓之事云:&ldo;竹闭绲縢。&rdo;《毛传》云:&ldo;绲,绳;縢,约也。&rdo;此传言&ldo;缄之以金&rdo;,则训&ldo;縢&rdo;为&ldo;缄&rdo;。王、郑皆云:&ldo;縢,束也。&rdo;又郑《丧大记》注云:&ldo;齐人谓棺束为缄。&rdo;《家语》称周庙之内有金人,参缄其口,则&ldo;縢&rdo;是束缚之义。&ldo;藏之于匮,缄之以金&rdo;,若今订鐷之,不欲人开也。郑云:&ldo;凡藏秘书,藏之于匮,必以金缄其表。&rdo;是秘密之书,皆藏于匮,非周公始造此匮,独藏此书也。

按照孔传和注疏的说法,&ldo;縢&rdo;是&ldo;缄束&rdo;的意思,&ldo;金&rdo;是金片,&ldo;金縢&rdo;就是用金片来缄束,并且因此就成为柜子的名称。后世如蔡沉的《尚书集传》、孙星衍《尚书今古文注疏》、皮锡瑞《今文尚书考证》等古代比较有名的著作都或者沿用旧说,或者对这个问题并不提及,大概是觉得古注正确详赡,没有讨论的必要。

近现代学者所撰的几种有影响的《尚书》注本也同样如此,比如杨筠如的《尚书核诂》在《金縢》篇题下注曰:

縢,《说文》:&ldo;缄也。&rdo;金縢,柜名。篇中&ldo;乃纳册于金縢之柜中&rdo;,此其所由名也。

基本上是照抄孔疏。顾颉刚、刘起釪的《尚书校释译论》的题解说得更加详细:

&ldo;縢&rdo;,《说文》云:&ldo;缄也。&rdo;又云:&ldo;缄,束箧也。&rdo;可知金縢原是用金质之物把箱箧加以捆束缄封的。本文中&ldo;金縢之匮(即柜)&rdo;,就是用金质捆箍缄封的柜子,大概犹如后代藏放珍件秘件的称为&ldo;保险柜&rdo;的铁柜[2]。

但也只不过是沿用古注,详加阐述而已。其他各类注本类似者甚多,不一一列举,看起来这个问题似乎不成其为问题,但其实只要细细分析一下,就会发现所有的解释实际上都是有问题的。我们可以假设这些说法是正确的,那么&ldo;金縢&rdo;就是一个状中式结构的词组,是修饰柜子的,译成语体就是&ldo;用金片捆束的&rdo;,用这样一个词语来当一篇文章的题目,本来就有点莫名其妙。更重要的是,&ldo;金縢&rdo;这个词在整篇文章中出现了两次,把它当成状中式结构的词语放入句中,不能使两处文义贯通无碍:

1公归,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。

2王与大夫尽弁,以启金縢之书。

如果把&ldo;金縢&rdo;当成状中式结构修饰语,修饰&ldo;匮&rdo;,放在第一句中,没有问题可以讲通,但放入第二句中却讲不通,因为&ldo;用金片捆束的&rdo;不可能既用来形容&ldo;匮&rdo;,又用来形容&ldo;书&rdo;,换言之,我们不能把&ldo;金縢之书&rdo;解释为&ldo;用金片捆束的书&rdo;。东汉时代的王充,在他的《论衡&iddot;感类》中叙述这件事说:&ldo;人命不可请,独武王可,非常世法,故藏于金縢;不可复为,故掩而不见。&rdo;据此,则仿佛&ldo;金縢&rdo;不是修饰语,本身就是匮子的名称,如果这样的话,则&ldo;金縢之匮&rdo;相当于我们今天说&ldo;汗血之马&rdo;&ldo;福特之车&rdo;,&ldo;之&rdo;应当是指示代词,复指在它之前的名词,也就是说,应当把&ldo;金縢之匮&rdo;理解为&ldo;金縢那个匮&rdo;,&ldo;之&rdo;在句子中当指示代词,这在古汉语中是很常见的。比如《书&iddot;西伯勘黎》:&ldo;殷之即丧。&rdo;王引之指出,&ldo;之&rdo;即复指&ldo;殷&rdo;;《诗&iddot;旄丘》:&ldo;旄丘之葛兮,何诞之节兮。&rdo;王引之说,后一个&ldo;之&rdo;就相当于&ldo;其&rdo;,复指&ldo;旄丘之葛&rdo;。[3]如果上揭引文的两个&ldo;之&rdo;照这样理解不错的话,第二句仍旧有问题了,&ldo;金縢之书&rdo;,显然不能理解为&ldo;金縢那篇书&rdo;,同一种句式的&ldo;之&rdo;字语法功能不同,这种情况应该是很罕见的,所以,把&ldo;金縢&rdo;当成一个匮子的名称也是有问题的,应当寻找别的解释。

我们认为,&ldo;金縢&rdo;是一个并列式结构的词组,&ldo;金&rdo;和&ldo;縢&rdo;都是一个意思,都表示&ldo;缄束&rdo;。金縢的&ldo;金&rdo;,应当读为&ldo;缄&rdo;。&ldo;金&rdo;和&ldo;缄&rdo;,上古音都在见母侵部,可以通假。《周易》的&ldo;咸&rdo;卦,长沙马王堆帛书和上海博物馆藏楚简《周易》皆作&ldo;钦&rdo;,可证。[4]&ldo;缄縢&rdo;这个词出自《庄子&iddot;胠箧》:&ldo;则必摄缄縢,固扃鐍。&rdo;成玄英疏:&ldo;缄,结;縢,绳。&rdo;也就是说,&ldo;缄縢&rdo;乃是捆绑、束缚、封闭的意思,把这个意思代入上揭两个例句中,文通字顺,所谓&ldo;金縢之匮&rdo;,就是封缄好的匮子;&ldo;金縢之书&rdo;,就是封缄好的册书,这比把&ldo;金縢&rdo;理解为匮名,似乎要合理得多。

附注:本文写成后一年,清华大学公布了校友捐赠的楚竹书,大多是战国古书,部分篇章有传世本可以对照,其中正有《金縢》一篇。竹书发表之后,有很多学者提出质疑,说竹书是现在人伪造的。值得注意的是,上文我们质疑的&ldo;金縢之书&rdo;,竹简本作&ldo;金縢之匮&rdo;,说明今本&ldo;金縢之书&rdo;确实有误。而我们的论证和竹简可以互相印证,似乎可以证明竹简本不是伪造的,否则它不会正巧回避了传世本的错误。

另,关于&ldo;金縢&rdo;的意思,就算不如上文所论证的那样,仍然不能确定&ldo;金縢&rdo;是个柜子的名称。

二十三

&ldo;我想跟您学古文字。&rdo;她站在他面前,穿着薄薄羊毛衫的胸部略略坟起,有种毛茸茸热乎乎的质感。

方子郊以为自己听错了:&ldo;为什么?学这个有什么用。&rdo;

她笑:&ldo;装逼用。&rdo;

他假模假式地叹气:&ldo;你多少也算个美女了,说话就不能淑女点?&rdo;

她撅嘴:&ldo;多少?好像不肯定?&rdo;

方子郊心弦一颤:&ldo;肯定肯定,绝对是个美女。&rdo;

他要她坐。她说:&ldo;我不抽烟,不喝酒,不戴耳环,不烫黄发,还不够淑女?装逼,只是一句流行词嘛。&rdo;

方子郊点头:&ldo;确实,除了党政会议,这个词已经很中性了。&rdo;又夸奖了她一句,&ldo;女孩子不抽烟,不喝酒,不戴耳环,都是我素来喜欢的特点。&rdo;他觉得最后一句很挑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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