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事情的变化快的超乎叶主恩的想象,他以为平静的过完这个周末,一切都会顺利的解决。周五的晚上,他开着车出去,带着他那只小秋田犬“茶”到河边散步,却忽然接到了晓雯的来电。
“他们,他们一定要我们现在就签协议,说我们是最后一户,拖慢了他们的进度。他们在敲门,求你快过来......”她的语调又急又怕,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。
叶主恩心里一惊,牵起茶就开始往车旁狂奔。叶主恩很快到了那栋城中村的楼,茶能读得出叶主恩神情,怎么也不肯自己呆在车里非要跟着下去。叶主恩没有办法,于是带着茶一起爬楼梯。还没到三楼,就听到女孩子哭喊的声音。叶主恩三步并作两步,看到一个光头的彪形大汉正拽着晓雯。
“有话好好说,不要这么粗鲁好吗。”叶主恩上前去想分开他们二人。可是那个一看就像是打手的家伙正在气头上,被叶主恩抓了手臂十分的不爽,狠狠的一甩手,叶主恩的背就被撞在了门框上,疼的他直呲牙,而同行的另一个戴着墨镜的壮汉则手腕一横,把他制住了。狗狗最容不得自己的主人被欺负,看到叶主恩被钳制,立刻疯了一样的跳上去咬住墨镜男的腿。墨镜男吃痛,于是松开了叶主恩,随手抓起装修剩下的一节木梁就开始抽打咬住自己腿的狗狗。叶主恩从后身勒住墨镜男,不料却被光头抓住脑袋,顺势就往墙上一撞,叶主恩在强烈的疼痛和晕眩中倒在了地上,迷糊间看到墨镜男对着茶一顿狂踢,茶的哀嚎接连不断,但是叶主恩却没有力气爬起来,他的嘴里悠悠的张合出了“茶君”两个音节,就失去了意识。
醒过来的时候,他毫不意外的躺在医院里,唐一坐在床边,用手撑着下巴打瞌睡。
“我狗呢?”叶主恩回想起昨晚的一幕,推醒唐一急切的问道。
唐一没说话,表情有点复杂。
“我狗呢?”看到唐一的表情,叶主恩有点慌了。
“没救回来...医生说它年龄大了...”唐一终于开了口。
“说什么混账话,什么年龄大了,我狗才八岁半,它还要再活十年呢,开什么玩笑!”叶主恩吼起来,满脑子都是茶咧着嘴笑呵呵的看着他的样子。接着他的头剧烈的疼起来。他捂着头,嚎哭起来。唐一在旁边喊,叶主恩,你怎么了叶主恩。他就像没有听到一样,只是自顾自哭着。
几天后,叶主恩出了院。他没有告诉任何人,只是自己默默的办了出院。路上他给这几天一直没有联系的晓雯打了个电话。却一直是关机。
准备回公司销假的那天,他的手机里来了一条短信,发信人竟是晓雯。他惊讶的划开,却看到了最终成为了他人生转折点的二十一个字:
叶大哥,我姐姐昨天夜里吃药自杀了。
晓雯弟弟晓刚
叶主恩电话打回去,晓刚没有接,于是他又驱车赶到他们那栋城中村的楼里,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,施工队的人已经开始收拾搬迁,估计已经快要准备拆楼了。
叶主恩站在因为成本低廉技术粗陋而铺就的凹凸不平水泥地上,周围只有拆迁队的工人和杂务工,他的眼前到处都是人们匆匆离去留下的垃圾、不能带走的家什,他的鼻息里是空气里粉尘的干涩混杂着食物残渣发酵的酸腐。叶主恩一动不动的站着,来来去去的工人反而都成了他移动的背景板。他忽然觉得自己追求的一切都是无聊无谓的,什么升职,什么加薪,什么奖项,什么名声,在生死面前不过一场空。而且,这些他寄托了无数梦想的建筑物,他拿着笔和尺子画出的梦境和图景,究竟是建立在什么样的苍凉和殇痛上。
几天后,他回到公司,却是为了办理离职,他的上司劝他,同事劝他,却没有人能看明白他离开的真正原因。其实叶主恩自己也并不清楚,他只是一夜之间,失掉了继续做这份工作的热情。
离职后,他去了一趟晓雯的故乡,然而却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,而晓刚也再没有接电话,他没能够再次见到那个老奶奶和那两个孩子。
他们一定还是拿到了搬迁的补偿,而那两个小孩应该还是能够继续接受教育。只是没有人知道,甚至渐渐的也不会有人再关心,晓雯为什么要自杀。
唯一稍微能够接近真相的人,是叶主恩。
他的受伤和茶君的死去终于还是受到了甲方的关注,老板亲自给他打电话表示歉意,而对方提出所谓的精神损失的赔偿也相当可观。但是叶主恩怎么会不知道,这是一笔叫他闭嘴的钱。
他当然可以选择闭嘴,这样,他可以拿着丰厚的钱去求学或者到处旅游,甚至给自己额外投资个小户型。他大可以休息个三五个月,再回到这个行业,他的前途依旧一片光明。而这甚至没什么值得自我谴责的,一切的责任并不在他,况且这样的事情几乎长年累月的发生,谁又会多关心一分呢。甲方给出的闭嘴钱甚至是相当客气而偏高了的。
叶主恩什么都想到了。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,只是非常平淡非常非常平淡的对着电话说:“不了。”然后掐断,关机。
几天后,他在国内最大的匿名bbs上开了一个帖子,名字叫做——房主女孩被逼自杀:一个内部人员所知的“金碧皇宫”催拆内幕。
又过了半年,叶主恩接到了洛然的电话,他进了一个用他前二十五年所有的想象力都不可能猜到的行当。于是,他想起了母亲说过的另外一句话:“虽然人生大多数规划都是没用的,但是我们依然坚持规划,因为这样的话,逆转的时候才会比较有趣。”
叶主恩的故事说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。许攸攸看着他,久久说道:“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,你后悔过吗?”
“从来没有。”叶主恩说,“不过遇到你之后有点却有点犹豫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许攸攸惊讶自己怎么会动摇叶主恩的决心。
“我是个物欲不强的人,有了房子和车子之后生活的压力也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。即使没转正前,稿费那点钱也够我用了。我以前是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,所以在事业上总归是成就感高于了对经济回报的追求,”叶主恩说着,忽然满是怜爱的摸摸许攸攸的头,“不过现在有了你,我决定要加快一点进程,好好肩负起变成两个人的责任。”
“我才不要你负责,我又不是你的小孩,又不用你养,我自己也有工作也有钱赚。”许攸攸拿掉叶主恩的手,抗议道。
“但是我想对你负责啊。”叶主恩说着,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邪气,许攸攸意识到情形不太妙,但还没来得及逃窜,两个胳膊就被制住了,而他的整个身体则凌驾于自己的上方。
她满脸通红,弱弱的想说“你想干嘛”,却被对方用唇堵上了。唇齿缠绵几许,叶主恩从沙发上下来,顺势把她也拉了起来,他要拉着她往里面去,许攸攸却在傻乎乎的找拖鞋。仓皇之间,许攸攸忽然被一把抱了起来,单薄的她落在叶主恩的臂弯间竟柔弱的就像个小孩。她小心翼翼的看他,仿佛在寻找一种证据,然后他回看她。她想,或许这就是了。
这一晚,许攸攸终于没逃过。或者说,她根本没有打算逃过。姚栖的那句“soonerorlater”,竟然一语成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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