浓重的乌云在天际堆积,将月光渐渐湮没,整座田庄都被罩入黑暗之中。元夕却后悔自己房里的灯点得太亮,将那双眼睛照得如此清晰,眼白上带着血丝,黝黑的瞳仁直勾勾地定在窗上,只有偶尔的几下转动,证明那不是鬼,却比鬼更加可怕。
元夕吓得想大叫,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,她惊恐地想跑下床来,却发现自己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气。那双眼睛发现了她的举动,又使劲推了推门。
元夕觉得喉咙好像被死死掐住,惊恐地喘不过气来,她挣扎着站起身来,才走了几步已经是大汗淋漓,勉强扶住桌案,再抬头时,竟发现纸窗上的那双眼睛已经不见了。
她忙向左右环顾一圈,见大门纹丝未动,屋内也看不到半个人影,才稍稍放下心来。可身上却越来越不对劲,头也晕得越发厉害。
不知为何,她觉得自己一定不能就这么睡去,于是硬撑着身子往门口处挪动,希望能弄出声响叫来安荷她们。可她脚步沉重,才动了一动,就被眼前跳动的烛火晃得头痛欲裂,恍惚中,好像看见那烛火中现出一张脸来,满是沟壑脸上,瘦得只挂着一层皮。那张脸越来越清晰,竟是曾经在相国府里教习过规矩,本应在五年前死去的张嬷嬷。
只见她伸出一只枯黄干瘦的手,咧开嘴笑道:“小姐,跟我走吧。”那笑容却如从地府阴曹中生出一般,看得人遍体身寒。
元夕自小最怕这位嬷嬷,此刻已经吓得满脸泪水,只得不停提醒自己,这是假的,一定是自己的幻觉,一定不能跟她走,要一直往前走,走到门口才有希望。
可她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,意识越来越模糊,就在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时,门外突然响起了“砰砰砰”的拍门声!
萧渡站在门前,纳闷地望着紧锁的房门,而屋内却亮着灯。“莫非是因自己来晚了闹了脾气?”他带着这个念头,又试着敲了几下,却还是得不到任何回应?正当他敲得不耐烦,准备转身离开时,突然听见里面传来“砰咚”一声响,好像什么东西被推落在地上,然后屋内的灯突然熄了。
他立即明白里面出了事,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,凭借微弱的月光,看着元夕满脸泪痕,正倒在地上撑着身子想要站起。
她望见萧渡,如同溺水之人看见生机,连忙一把将他死死抱住,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。这时,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:他到底是真的,还是自己的幻觉。于是她用最后一丝力气,狠狠在萧渡的胸肌上戳了几下:嗯,手感扎实温厚,应该是真人,然后就放心地晕了过去。
萧渡先是被温香软玉抱了满怀,又差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,然后见她莫名奇妙地戳了几下自己胸脯,才带着一脸释然晕了过去。他的脸顿时就黑了下来。恨不得现在把她摇醒问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。
然后他看见那盏倒下的灯罩中,升起一道古怪的绿色烟雾,此时这边的动静已经传了出去,庄子里的人纷纷点起灯来到这边来看。萧渡忙让一个跑过来的小厮提着灯笼去查看,发现那灯罩中沾了些青灰色的粉末。
他的心猛地沉了下来,果然是青石散:燃起来无色无味,却是剧毒致幻,如果他晚来一步,只怕……
当元夕再度醒来时,发现已经到了清晨,一睁眼便看见许多双眼睛围绕在自己周围,有红着眼的安荷和容翘,焦急的萧芷萱,还有眼中写满凝重的萧渡。元夕此刻却只有一个念头:那双眼睛,她一定曾经见过!到底,到底是谁?
安荷见她终于醒来,目光却仍是呆滞,忙扶着她坐起身来,抹着眼泪道:“小姐,你终于醒了。”元夕想要开口,却发现喉中好似有火在烧,容翘忙为她递了杯茶过来,元夕一口饮下,才舒服一些,开口道:“到底……是怎么回事?”
萧芷萱坐在床沿,拉住她的手道:“刚才大夫来过,说是中了毒,还好吸入的不深,不然……”她眼眶也红了红,又道:“幸好大夫说了,不会有什么后遗症,可能这两天会容易头晕头疼,养几日就好了。”
“都怪我不好。”安荷哭着道:“为何没发现那火中掺了毒,为何没守在小姐门外!”
“都别说了,先收拾东西,回府去!”箫渡在旁冷冷开口道。
几人都回头看他,萧芷萱忍不住道:“嫂嫂才刚醒呢,怎么能坐车。”
“大夫不是说过,她一个时辰内就可以下床。坐车应该也是无碍,”萧渡站起身来,深深看了元夕一眼,便走出去吩咐小厮们开始收拾箱笼。箫芷萱见说不过他,只得拉着元夕的手又问了几句,才带着丫鬟回房去收拾。
元夕觉得头仍然有些疼,正想躺下歇歇,突然看见门外的廊柱旁闪过一个身影,心中一跳,轻轻叫道:“小夫子?”
骆渊见藏不住,只得走到门前,隔着门沿朝她行礼,又关切道:“萧夫人,你还好吧?”
元夕忙摇头道:“没什么大碍了,谢谢夫子关心。”
骆渊见她面色惨白,却还是勉强对他笑着,心中莫名有些隐痛,面上却又故作轻松道:“没事就好了,骆某也要向夫人辞行了。”
元夕道:“正好我们也准备回去了。”然后两人便同时沉默了下来,再说什么好像都显得不合时宜,只得各自转身,权当已经作别。
元夕靠在锦垫上轻轻闭上眼睛,骆渊走远几步终是忍不住回过头来,看见她闭着眼的侧脸,突然想起许多年前,生了炉火的暖阁内,自己在帮她抄写诗书,她却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。一阵风从窗外灌入,将案上的书页吹得不断翻动,她熟睡的侧颜就埋在书墨的香气之中,炉火融融,映红了她带着些稚气的睡颜,也照亮了他带着满足的笑脸。
几下人的呼喝声,让骆渊猛回过神来,他低下头看见院中满地的落花,将这一幕重又埋入心底,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。
回程的路途还是一样,车里的人却多了几分沉重,萧芷萱见元夕神情郁郁,便想着法想逗她开心,元夕却提不起精神来与她说笑,只在心中反复想着:“那天晚上的那双眼睛,到底是谁的?究竟是谁想要害她?”
萧芷萱以为她还是不舒服,便垂着头,绞着衣角沮丧道:“本来以为这次能促成你和大哥的好事,谁知道会变成这样。莫非真的是家里坏了风水。”
元夕猛地一震,突然想到:“为何每次她和萧渡要圆房之前都会出事!她又联想到此前关于萧渡那些传闻,那些还未过门就死于非命的侍妾,到底是不是真的?”她越想越觉得清晰起来:“如果是这样,那个要害她的人一定就藏在府中。而这次侯府里带来的人,有机会进她房间的,只有安荷、容翘、萧芷萱和萧渡。对了,还有芸娘,他们出去摘果子时,只有芸娘还留在田庄里。”
“夫人身子还好吗?侯爷差我来和夫人说一声,还有几里路就快到了。”车外一个小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,元夕回过神来,才发现自己心跳得十分剧烈,于是按住心口平复方才深深的惧意,掀起车帘道:“我没事,你们只管赶路吧。”
马蹄哒哒,终于停在宣远侯府门前的那对石狮前,萧芷萱扶着元夕刚要下车,突然见门内跑个小丫鬟,正是赵夫人房里的卷碧,她焦急地冲到萧渡所在的那辆马车旁喊道:“侯爷你终于回来了,夫人出事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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