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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章(第1页)

正文第二部(20)

到家那天晚上,我便问起这件事情。妈妈和奶奶的说法是一致的:饮马街?没听说过!这条街以前就叫友好北路,没有别的名字,我们搬来的时候人家就是这样说的,那时你上二年级了,应该记得嘛!

当时的情况我的确有点印象:这个房间就像从来没住过人似的‐‐地板上的灰尘老厚老厚,脚一踩下去就飞起来呛人鼻孔;墙角层层叠叠地布满蜘蛛网,顶棚垂着一缕一缕棉絮状的黑东西,在半空中颤巍巍地摇摇摆摆,仿佛随时都会掉到头上来,所以我总是拼命地缩脖子……这些回忆影响了我食欲的发挥,搞得两位亲人很不甘心,再三叫我多吃一点。

第二天早晨,阳光在天井中映出一个明亮的方块,预示着今天是个大晴天。因此我出发去拜访徐先达的侄子时,心中一片喜气洋洋。

刚出门便听见长长的一声:&ldo;噗‐‐&rdo;这声音是唐伯伯也就是唐亚辉他爸发出的。跟所有的裁缝一样,唐伯伯最常做的动作之一,就是嘴里含上一大口水,缓慢而均衡地从唇间喷出来,形成一片细蒙蒙的水雾撒到布料上,这时他就会发出此种独特的声音。我美好的童年就是在这种声音中度过的,以至于进了大学后,老师一讲到&ldo;喷雾除尘&rdo;,我就会想起他老人家鼓起两腮抿紧嘴唇的模样,认为工业用的喷嘴大可借鉴此种造型。

唐伯伯一看见我就想说话。他在任何人面前都要产生说话的冲动。以前有一次,他进行&ldo;喷雾作业&rdo;时有个人向他问路,他一冲动就把嘴里的水吞下去了,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。因此我赶紧站下来,示意他不要着急,把嘴里的水喷完再说。

唐伯伯还是有点着急,喷出的水雾就成了水柱,将布料洇湿了一大块。然后他开始亲热地问长问短。我有限的寒暄话很快消耗殆尽,唐伯伯却方兴未艾。我只好没话找话,问唐亚辉在不在家。&ldo;这个砍脑壳的!&rdo;唐伯伯对儿子的称呼跟多年前一模一样,毫无改革创新,&ldo;这个砍脑壳的一爬起来就跑出去耍啰,也不陪老子说一会儿话!&rdo;

于是我只好继续陪他&ldo;说一会儿话&rdo;,实际上是恭听他的独白。听着听着,我忽然想起他是这条街的老住户,便问:&ldo;唐伯伯,你听没听说过饮马街?&rdo;

唐伯伯顿时眉开眼笑,一副正中下怀的神气,就像爱因斯坦听到有人问起了有关相对论的高深问题。却不立即答话,而是先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,看样子打算长篇大论。但他这么一耽搁,就有人跳出来越俎代庖了。

&ldo;我听说过!&rdo;里屋突然响起一个声音,接着门帘一掀,露出一颗浑圆的脑袋,这是唐亚辉的弟弟唐二娃,现在长得比他爸还高了。&ldo;舒雁哥哥,你说的这条街我晓得!&rdo;

&ldo;讨厌!&rdo;唐伯伯愤慨地横了他一眼,&ldo;老子一说话你就来多嘴,生怕人家把你当哑巴卖了唆?人家问的是我,又没有问你,你闹啥子闹?&rdo;

&ldo;我就是晓得嘛!&rdo;唐二娃抢着说,使我感到饶舌这种爱好也是可以随着血统遗传的,&ldo;这条街在西门那边,金丝街拐弯就是。&rdo;

&ldo;乱说!&rdo;唐伯伯立刻痛加驳斥,&ldo;金丝街拐弯是金马街!你连金银铜铁都搞不清楚了嗦?枉自还是高中生,人家问的是银马街,你给人家说金马街……&rdo;

我发现他老人家搞错了,赶紧说:&ldo;唐伯伯,我问的不是银马街,是饮马街,饮水的饮。&rdo;说着我做了个喝水的动作。

唐伯伯跟着做了个同样的动作‐‐不是假动作,而是真的端起搪瓷茶缸喝了一口,然后戏弄地看着唐二娃:&ldo;你说嘛,饮马街在哪儿?你不是啥子都晓得哇?咋个哑巴了喃?&rdo;

唐二娃眼睛一翻:&ldo;我看你也不晓得。&rdo;

&ldo;哪个说老子不晓得?&rdo;唐伯伯把茶缸一顿,突然提高声音:&ldo;就在你们脚底下!&rdo;唐二娃莫名其妙地看看脚下,于是他爸更加神气了:&ldo;我们这条街解放以前就叫饮马街!&rdo;

我心里一跳:&ldo;唐伯伯,你晓不晓得饮马街186号在哪儿?&rdo;

&ldo;就是你们家嘛!&rdo;唐伯伯朝我一指。二娃马上报复性地笑了:&ldo;爸你才是乱说,他们家是11号。&rdo;

&ldo;砍脑壳的你晓得啥子?&rdo;唐伯伯不是一般的激动,&ldo;11号是现在。现在是现在,以前是以前。老子说的是以前,以前饮马街的门牌是从张家茶馆那头排过来的,排到我们家是185号,隔壁袁家就是186号……&rdo;

&ldo;袁家?&rdo;我有点失望,&ldo;186号那时候住的人姓袁?&rdo;

&ldo;不是。&rdo;唐伯伯立即换上笑眯眯的表情,以示对我的客气,&ldo;你们家住的是房客,房客不姓袁,房子的主人家姓袁。姓袁的是个国民党的大官,我也不晓得他住啥子地方,只听说他名下的房子多得很,解放后统统遭政府没收啰,归房管局啰。后来你们就搬来啰,你爸爸是房管局的嘛……&rdo;

我忙把话题拉回来:&ldo;唐伯伯,那个房客究竟姓啥子?&rdo;

&ldo;姓这个……这个……&rdo;唐伯伯&ldo;这个&rdo;了半天,还是没想起来,就很洒脱地放弃了:&ldo;不管姓啥子,反正是个眼镜,还找我做过衣服……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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